江袭黛一身绛色衣袍大敞开来,与鸦色的青丝,橘红的枫叶纠缠在一起。
她收了最后一式,侧目道:“可记明白了?”
周围很静,除了风声以后并无别的。
燕徽柔顿了半晌。
“嗯?”江袭黛见她不答,隻沉默地站在原地,颇有些奇怪。
“……真好看。宛如惊鸿照影来。”
燕徽柔良久后,文绉绉地念了句诗,那句诗含在她口中,似乎是如梦一般飘出来的。
年轻姑娘的气质文弱温雅,她哪怕没由来地说上这么一句,也不显得掉书袋,好像浑然天成的一般。
“你就记着了句诗?”
那女人缓缓走过来,哼笑一声,只是此次倒不像是在生气。
那一双状若桃花的眸子翘起,自燕徽柔脸上盈盈描过:“没点出息。燕徽柔,你是本座教过的最笨的一个。”
她又笑了。
心臟在胸腔里猛地砸了一下,好像蒙昧混沌之时的一个鸡蛋,其上的壳的裂纹又蔓延开一点。
燕徽柔不知不觉弯了眉眼:“笨一点也挺好的。我便可以总是见着您了。”
“又说这些漂亮话哄人。”江袭黛:“你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怎么学了这样不好的习气。本座比你大上许多轮,你逢人便说这种话,也不嫌害躁。”
“我以为,”燕徽柔神色不改:“学会抒发自己的喜爱,是一件好事。何况江门主本身值得人喜欢。”
江袭黛欲要冷下三分神色,只是这话听了实在舒心,她眉梢不自觉扬起,自下而上扫了燕徽柔一眼,道:“你这点子气力,甭说学剑了,学什么也不成。今日且罢了,明日——”
女人背过身去:“小丫头,明日可有你苦头吃的。”
次日。
燕徽柔没有练剑。
这本该是轻松的, 但假如她有的选,她还是希望能够回到前一日。
此时她被迫靠在一棵粗壮的枫树上,双腿屈起,重心下蹲——俨然一副蹲马步的艰难姿态。
江袭黛对于她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很不满, 依照江门主的见解来看, 这个丫头是安逸惯了, 才养成这么孱弱无力的身躯。
江门主看不惯的事, 自然是要改掉的。
至于燕徽柔在其中遭遇了怎样的痛苦,但倒是不值一提了。
本文女主从来是一副温柔纯粹的好相貌,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她半侧脸上似乎热得都生了熟蟹红,由浅至浓地从白皙纤细的颈部蔓延而上。长发湿了, 被风吹干, 然后又热得生潮, 鼻尖上甚至都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燕徽柔轻轻颤着闭上眼,她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还有没有生机了。
只是稍微颤上一颤, 一旁女声便慢条斯理道:“继续。才半柱香的功夫, 你在干什么?”
“江门主……”燕徽柔的声音已经像是从石缝里憋出来的, “我真的……”
江袭黛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脸上痛苦的神情,或者称得上是欣赏,半点不为所动。
甚至只要燕徽柔一动, 一根戒尺便隔空打上了燕徽柔的小腿,直叫她一哆嗦,顷刻间挺直了腰背。
“累吗?嗯?”
那女人坐在枫林的小亭里, 倚在美人靠上,躲避着外面的骄阳。今日这日头颇有些烈, 烧得整个丹枫林也没那么凉快。
于是她命弟子们上了点别致的小点心。
听闻这玩意在凡人间唤做“酥山”。拿碎冰铺底,其中掺合着一层碎杨梅, 最顶上寒气缭绕地淋上一层牛酪乳。
生津解暑,味道又清甜冰润,江袭黛很是喜欢。
江门主吃着冰凉凉的甜点避暑,燕徽柔在一旁大汗淋漓地站桩,那带着些许凉意的杨梅香味甚至飘到了燕徽柔的面前,这实在是一个相当残忍的场景。
“累。”燕徽柔从喉头轻声哽咽出一个字。
那女人端着杨梅酥山的小盏,甚至特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燕徽柔的面前。
燕徽柔瞧着那杨梅汁儿沾到了江袭黛的嘴唇上,更是红嫣嫣的,活像是一层口脂。
她热得每个毛孔都在冒汗,小弧度的咽了下口水,双腿终于又忍不住发起颤来:“唔……”
江袭黛没有久站,因为燕徽柔那无时无刻不在奏效的反弹之术,也让她的腿脚略有些酸。
不过这种酸累燕徽柔很少体会过,有点承受不来,但江袭黛却觉得还好。
毕竟她常年腥风血雨地过着,又从小习武,早已经习惯了动弹,比燕徽柔的身体要好得多,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瞧见女主如此痛苦——
江袭黛的眉眼真心地弯起。
心中暗道,可算有个能亲自治你,又不怎么伤害自己的法子了。
直到燕徽柔险些跪在地上时,江袭黛才免了她的锻炼:“得了,许你休息一下。这么点儿事能累死。”
燕徽柔长呼一口气,弱柳扶风地撑着自个站了起来。
江袭黛嫌弃地缩回脚尖,想当年她习武的时候,也没有像燕徽柔这么怂过,这丫头竟然连自己本身的重量都难以支撑得起,靠着枫树扎个马步就不行了。
而燕徽柔远没有想到的是,这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