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宁陪伴苗烟走过她人生中眼下极为重要的这一程,而苗烟也踩着每个春夏秋冬,见证章寻宁从一无所有走向了更广阔的地方。
苗烟升上高中后的一两年里,都是章寻宁需要苦心熬过去的上升期。
那段时间她总是很忙,几乎没有一点儿时间去陪伴苗烟,也几乎没有一点儿时间可以留给自己喘口气。
青山市多暴雨,出门时大多都会在包里备一把伞,但章寻宁也不免忙的晕头转向的时刻,把这件事忘记了。
要离开办公场所时,是个天色略有阴暗的下午。离开人群喧闹,周身是单调的白黑色大理石砖,公司里很空旷,人们走过去只有鞋跟声在回响,互不说话。
对于多数人来说,成年后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分得出空闲去关心其他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其实每个人都是淡漠的。
遇上这样的时刻,章寻宁已经习惯了。她向前台借了把伞,幸好还留有一把,然后举着伞朝着家的方向走。
雨越下越大,打湿章寻宁旗袍下摆,踩高跟鞋走路脚底也隐隐的作痛。
有些冷,下次出门要记住带伞。章寻宁这么想。
然而临到小区门前,她却看见一抹熟悉身影,套着卫衣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张望着。
见到是她,苗烟眼睛倏忽晶亮,朝她招手,举着伞走过来。
今天苗烟放假,但她没有待在家里补觉,而是冒着这样大的雨天站在小区外等着什么人。
在等谁其实已经不言而喻,章寻宁心底一瞬柔软。
苗烟说看到她没有带伞怕她淋雨,是特意出来等的。
心底那处柔软开始扩大。
天气的冷已经不重要了,她出门没有记住带伞,但却有另一个人会注意着、牵挂着。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淡漠的,至少这个孩子不是。
回家后章寻宁去洗热水澡,苗烟到厨房为她煮牛奶,之后一切生活轨迹便都照常,她该做自己的事,苗烟也回去做自己的事。
但彼此都知道,在这个家里她们隻隔着一道墙,这个家里是有生活气息的。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雨还没有停,间或夹杂着雷电轰鸣,苗烟抱着枕头摸着黑挤进了章寻宁的房间,她说打雷了,害怕。
她说她要和小姨一起睡。
章寻宁掀开被子分给她一半地方,本来闭着眼养神睡觉,却感到被子里一阵窸窸窣窣,有滚热的肌肤触感包裹她双手。
她知道苗烟在想什么:“一点雨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安静片刻。
苗烟的回復出乎她的意料:“但我不想小姨生病,所以一定要亲手捂热了才放心。”
章寻宁哑然,喉头似被顶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么多年来章寻宁坚信着世界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的这条道理,所以她才能从过去走出来。
她一向认为这是永远不会变的真理,直到遇到苗烟,直到遇到这个说不清是累赘还是礼物的人。
章家每个人都不会分外注意她,苗烟却将她视若珍宝,格外重视。
她们就这样相伴了很久,生活习惯渐渐相融,心意也慢慢变得合拍。她们说是两个人,某些时刻来看,反而却像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章寻宁坚信着的那条真理开始动摇。
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不妙的境地,却并不想从中抽离出来。
就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如同初遇的那一个夜晚,章寻宁开始想起以后,本来在她的计划里往后的生活都不会再有另一个人,苗烟是个意外,苗烟长大就会离开她的身边。
可现在她开始不敢想象。
她开始不敢想象以后苗烟长大会离开她,开始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接受没有苗烟存在的生活。
她们是同病相怜,也是一张镜子所投映出的不同的两面。而她一旦开始对此倾注感情,就如同在向自己倾注,就永远没有办法抽离,就像人永远没有办法将自己割舍成两半。
就在这个夜晚,章寻宁开始奢望更多、更多的东西。
4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它来得无声无息、潜移默化,倘若一旦显露出雏形,那么必将会带来巨大的震颤。
上升期的章寻宁仍然没有丝毫懈怠,如同她看海时许下以后要到更广阔的地方那样认真,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没有因为逐渐好起来的生活而觉得可以放松下来。
如果仅从表面上看,那么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章寻宁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始终勉励自己。
然而她这样认真、这样不敢懈怠的对待工作的目标,却已开始发生转变。那个一开始她所想要警醒、告诫凡事唯有自己才能够依靠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为她真正牵挂不下的人。
她开始不想要她过得那样早熟。
她开始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才能够让苗烟更多的依赖着自己。
这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同理心亦或是其他的什么,章寻宁没有深究,她在那时也并没有意识到产生这种情绪和想法其实是需要深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