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托付苗烟一事,苗母已经有了很详细的盘算。
如何转学、如何以最不麻烦她的方式养育苗烟长大,甚至于如何处置遗产,老师都详尽的讲述了。章寻宁没有讲述自己家里遭遇的变故,苗母对此也并不知情。
老师表面镇静,大概心里也是很怕这件事她不会答应。
临到讲完,又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坎处,放低姿态、极为柔软的说着,极力试图将眼前自己援助过的学生与自己需要托孤的女儿产生一种更牢固的关系:我虽然是你的老师,但你也可以把我当做姐妹,以后这个孩子会叫你小姨,这孩子的性格请你放心,她会懂得报恩。
章寻宁只是静静聆听,然后应声说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改变自己一生的老师,苗家已没有其他可以放心托付的亲人,章寻宁想,这份恩情必须要还。
果不其然,得到承诺的老师露出释然的微笑。
她们一齐走出书房,那年轻女孩还坐在原地等待。
但很快那年轻女孩再也不能安心的坐在原地等待了,老师三言两语简明的交代后,极迅速的就离开了这里。
那女孩愣愣站在原地,章寻宁不知要如何开口。
她生性不温不冷,没有自来熟的能力。
任由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章寻宁开口告诉她今晚住在哪个房间。
女孩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很快从善如流的应答,改口也那么自然,扬起的笑容略带寄人篱下之感,却并不违心。这是一份很出色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是个与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孩。章寻宁想。
告知今晚住在哪间房间后,章寻宁转身上楼梯,但她并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站在二楼平台、隐在黑暗里往下望那个新来者。
她在观察那个流浪动物一样的人。
青春的、理应受到呵护的年纪,那高挑纤长的背影却很沉默,压弯了腰在收拾浸了水的行李箱,然后一件一件挑出来,准备拿到楼上。
苗烟。
苗、烟。
章寻宁在心底默念两遍这个名字,说不出是因为感受到某种同病相怜而被唤起同理性,还是因为只是单纯想早点记住她的名字。
早在苗烟上楼前,章寻宁就已回了卧室。
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她听见窗外狂风暴雨的声音,也听见隔壁的淋雨声响。
章寻宁没什么困意,脑海里反覆响起老师的叮嘱与托付。
该怎么照顾这样的人,她不太懂。
想了想,出于完成老师的心愿,章寻宁几乎是公式化的下楼煮了一杯牛奶。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要为这个孩子煮那么多次牛奶,操那么多次心。而这一切不是为了“公式化的完成老师的心愿”,而是为了苗烟本身。
女孩子洗完澡后在走廊上慢吞吞的走,周身带着点清爽的发香。章寻宁从厨房出来,正好碰见她,将牛奶递到苗烟手中。
她告诉她,喝了可以驱寒。
然后站在对面的女孩子接过去,低下头。
无端的,看到这高挑的女孩儿穿着单薄、头髮潮湿如被淋湿的流浪动物般的样子,章寻宁又升起那种难以言语的心情。
同理心抑或是其他的什么,章寻宁还不太懂。
这女孩来的时候穿着规整干净的连衣裙,被打扮的如同一件安分守己的礼物。但在这种她们双双都已失去几乎所有东西的处境下,这究竟算是礼物还是累赘,实在是不得而知。
俗话说人生总是有得有失,然而章寻宁现在的人生已经走到了什么都没有了的地步,她不会再失去什么了,既然是这样,那么即便得到的是一份累赘,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终于得到了一份东西,而不再是一味的失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章寻宁开口,以十分不适合她性格的口吻讲出温情的话:“在你妈妈回来以前,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她不会把她当成累赘。
从现在起,她只会把她当成一份礼物,一份走到绝境之路的礼物。
2
变故往往只在瞬息之间,老师将苗烟托付给她,本以为会让苗烟过上更好的生活,殊不知章家已然垮台,走向穷途末路。
她们很快搬出了那幢阔气的大房子。
取而代之的,是略显老旧的小小的公寓房。
搬家后的这段日子里,章寻宁一直在观察着自己身边的这个新来者。这种观察并不明显,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
每天早上,她会用余光看到这个年轻女孩。看到她独自收拾书包去上学、独自坐在桌边吃东西,总是默默的,不出声。
好像不想让自己的存在打扰到她。
有时候不用眼睛也能够感受到苗烟的存在。
章寻宁在变故后没有被打垮,反而是越来越忙,某种程度上摆脱原生家庭的桎梏,一切都从头开始,对她来说反而意味着“真正的更广阔的地方”。
因为她很忙,家务总是不能每天顾得上。然而即便是这样,家里洗碗池也从没有堆积的碗筷,晾衣架上每天都有新洗好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