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秦老爷子睁开眼,看向这个尚且没有成年的少年,微凸的眼球打量他,试图弄清楚他是否知道秦庄夫妇的死。
他想起两年前,他在书房里和秦敬的对话,当时晏雪就在门外……
秦老爷子咬紧的牙关,始终没有松开。
如果是从前,他不认为当时的晏雪听见一切后,还能伪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但他现在也难以确定。
假设晏雪当时就知道,并且告诉了秦勖,那么……
秦老爷子心里的惊涛骇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晏雪放下小机器,似乎完全不在意老爷子变了又变的眼神,微微起身,为他掖被子,修长单薄的手重新拿起干净毛巾,再次试过他的眼眸,再换一块擦拭他的嘴角与脸庞。
他垂着浓密的睫毛,轻声宽慰:“放心吧爷爷,不管是大宅的人、公司里的生意,还是其他,哥哥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因为这句话,秦老爷子眼下厚重的眼袋都跟着颤抖,盯着他的眼神已经转为尖刻锐利。
然而,晏雪依旧是很平静温和的模样,带着少年人罕有的内敛温润。
“让我进去?!我凭什么不能进去?”
门外,女人声音偏尖锐,隔得很远,都有些清晰。
晏雪转向大门,“爷爷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秦老爷子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响。
晏雪走过去,拉开门,正看到满脸为难的保镖、周管家,以及一个穿着时尚贵气的中年女人。
女人穿细高跟,个子小巧,黑墨镜黑衣黑包,面上完全看不出年纪,似乎至多三十岁。
身后侧也有几个保镖模样的人,其中一个是外国人。
周管家如见救星一般,走上前压低声音对晏雪道:“小少爷,这是冕少爷的母亲,刚下飞机过来。说是想见老爷子,您看?”
在秦家这么多年,晏雪从不没有在管家、阿姨、保镖面前以“主人”自居,绝少会出现这种需要他给出明确指示的场合。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周管家跟在老爷子身边几十年,是一身审时度势的本事。
晏雪可以不把自己当秦家的主人,但周管家却必须得把他当做秦家的“小少爷”。
周管家的声音不轻不重,陆梦静听得分明。
她才摘下墨镜,打量面前生得极其漂亮过人的少年,神色里有一丝惊讶,语气却丝毫不客气:“你就是秦家收养的那个孩子?”
晏雪从未见过她,与秦敬、秦冕这几年也不熟悉,自然不可能听他们提及这位女士。
他缓缓道:“是,我就是秦家收养的人。”
嗓音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陆梦静曾经混迹娱乐圈,有名有姓,在美国多年,依仗着秦家太太的名头也是众星拱月,早就习惯了有人高看她一等。
现在,回国即受到冷遇,连同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孩子,都对她这番冷淡态度,便有些冷嘲热讽地转向周管家:“我在美国也不是不知道,老爷子当年都不同意他把户口改进秦家,你却喊他小少爷?他是哪门子的少爷,能和我们秦冕平起平坐?”
她嘴皮子之利落,周管家是知道的。
他深深地清楚,若非当年她第一次见老爷子,就给留下“年纪轻轻、言行刻薄刁钻”的印象,也不至于老爷子死活不同意秦敬的婚事。
时隔多年,陆梦静的脾气一如既往。
周管家暗忖,老爷子看自己的子女后辈,未必准确,但看外人,始终独到精确。
陆梦静以为这番话是戳中晏雪的痛处,冷笑着等看他的笑话,却见他神色如常。
僵持了几秒,陆梦静才品出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在看她的笑话,她皱眉,直接往里走,厉声呵斥:“滚开!谁敢拦我?我儿子也是秦家的继承人之一!”
她根本不相信秦家会完全置秦敬而不理,此番过来就是想让老爷子出面做主。
保镖们互相应付,周管家不好强行拦着她。
只有晏雪始终站在门口,仿佛在看一场闹剧般,冷眼旁观。
陆梦静见他态度坚决,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年还不如这个小孩子能进出秦家,脾气上来,便抬手——
周管家一惊:“太太!千万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走廊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晏雪微蹙了蹙眉,似乎从面前女人的眉宇间看到秦冕的影子,一双黑眸望着怒气衝衝的脸,轻声反问:“秦冕也配做秦家的继承人么?”
“啪”。
陆梦静的巴掌准确无误地扇在晏雪的脸颊上,周管家都还来不及心惊肉跳,就听见了忽而急促的脚步声。
“大少爷?!”
所有人望另一侧看去,陆梦静见过秦勖的照片,无数次,第一次意识到比儿子才年长两岁的年轻人,根本不是照片里看起来那么简单。
强势的低气压几乎像是龙卷风刮来,席卷了整个走廊。
秦勖立体深刻的脸庞仿佛可以刮下一层寒霜,如刀裁一般的浓眉拧着,快步上前推开了挡在晏雪的人。
晏雪始终偏着脸,雪白的脸上浮现的红痕,像极了白瓷上洇出淡红的颜料,墨黑的发尾垂落遮住了眼尾。
他被哥哥有力的臂膀揽进怀里时,意识到哥哥要对陆梦静开口前,快速握住哥哥的手腕,仰起了湿漉漉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