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门主。您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燕徽柔温和地望着她:“促使您做出这样决定的,是我吗。您到底还是厌了我。就和那天晚上说的一样?”
江袭黛神色微动,但并不想让她看出来,于是索性闭上眼冷淡道:“让你去你便去,无需与本座谈这些。”
燕徽柔道:“今日您心情不好,也是因为这件事啊。”
“燕……”
“门主能为这个决定难过少许时候,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燕徽柔——!”
女人低声斥她一句,又默默咬紧了下唇。
别说了。
她虽不是个什么好人,但也不愿意在燕徽柔面前倒映出自己的愧疚。
愧疚意味着软弱、犹豫,还有破绽。
无非是杀个人罢了。死在她手下的人数不胜数,有什么好愧疚的?
燕徽柔却头一次没听她的吩咐住嘴,反而温温淡淡道:“江门主,您不必为此愧疚的。您也忘了,燕徽柔的这条命,不被救可能也不会死。”
“但是那一天的洞牢塌了,她看见很多光一下子照了进来,刺眼得想让人流泪。”
“是您把她救活了。”
“她活着便欠您一条命,一直欠着。您想收回来,不管是什么理由,自然也很合理。不是吗?”
燕徽柔抽出佩剑,握在手心:“既然如此,我也无需过多准备了。”
她转身走了。
步伐很轻,像是从没来过一样。
江袭黛再次回过神时,浑然不觉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借着这昏沉暮色,天边亮出一道白线,不过多时,大雨倾盆。
琼华殿的窗子没关,凄风冷雨砸出了水雾,飘湿了女人垂着的眼睫。被雨水一洗,娇媚的面容竟苍白了许多。
这个点了。江袭黛抬眸看了眼天色,不知燕徽柔去了多久,碰见那隻妖物了吗。
为什么系统不再以刺痛警醒她?是出什么岔子了?
卧房的门还敞着,空荡荡的。
江袭黛闭上眼安慰自己,失败了,无非只是重来一次罢了。她先前重来了九十九次,有什么可怕的么。
有什么可怕的。
那万一,成功了?
如果燕徽柔死了。那个自己怎么也杀不掉的小丫头死了。而没有再重来一次。
她会高兴吗,她是不是得摆酒庆祝自己终于扭转了这该死的命途。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立马去弄死李星河那个混帐,最后高枕无忧地在杀生门度过一辈子?
哪怕失败了,时光又倒流回去……
现如今这个心藏很多个糕点菜谱的,兰心蕙质的小女主,又得回到不认识自己的时候。
江袭黛想到这里,竟然觉得心中空茫茫的。
她想象不出这是个什么场景,只是望着那敞荡的大门,恍惚地想到——
如果成功了,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个桂花一样恬淡温柔的少女,端着一碟缤纷的小点心从那里走进来,温声唤自己“门主,来尝尝”了。
江袭黛想得心里不舒服,她需要出门走走。
暴雨天出门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她总觉得这室内愈发憋闷。
出门时由于太心不在焉,她无意间顺手打开了衣柜,取出了一件外衫想要多披一层,只是摸着领口的时候,却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衣裳,太粗糙了。
她仔细一看,再摸了摸,发现那是针脚。
拿红色的线穿过,密密麻麻,缝得还挺细致。
是燕徽柔缝的。
手脚还挺快,一下子给她弄好了,甚至还挂回了她的衣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溜进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把那衣裳挂了回去。
江袭黛定了定神,似乎是在思忖什么。
一时整个人的身影静得可怕。
直到下一声惊雷伴着穿林打叶声同时响起。
她回身拿起了绣花伞,从屋内走了出去。
燕徽柔一路顺着杀生门的地界走到了披月峰,而后便顺着山上踏过无数遍的阶梯走下去。
换做曾经的她,也许还不能这么迅速,不过和江袭黛走了很多次以后,已经非常轻车熟路了。
燕徽柔攥紧了手中的金楼玉阙,玉石般冰润的触感在她手中变得逐渐温热。
死亡这件事并不让人感到十分难过。
正如她一直领悟到的那样,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
而现在这种情感似乎加码了。正所谓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她远远脱离了那样的境地,收获了一段较为愉快的光阴,但……
如今给予者要收回一切的恩赐,不管是为了什么确凿的理由,亦不能完全看清是什么,促使江袭黛最近前后反差极大地下了决定。
总之,燕徽柔不想问了。
江袭黛是心知肚明的,是心安理得的,她高兴,那就够了。
连带着先前的培养或是温柔,她也不想去细究,没有太多意义。
她一连走了好多里路,也不知道身在哪里。
暴雨衝松了泥土,变成了泥浆,一脚踩下去一个坑,山路变得十分地不好走。
她一个没走稳,踉跄一步,心臟猛地一跳,便往下滑了好几步。求生的本能让她捉住了根系同样变得松软的贴地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