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清微瞠双眸,抬头看他。
他笑意款款,「每个人都会害怕失去。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
池信谦伸出右手,从她腿上拎起箱子。
然后,他伸出惯用的左手,握住小清空出的手。
小清被他拉起身,笨拙地一步步跟在他身后。
看见他圆润的后脑勺,头发长了一些,盖住青涩稚气的线条。
两人下了车。
车水马龙,车子的引擎声奏响了整片黑夜。
两人站在公车站的屋簷下,静静相望。
手还牵着。
「我不会离开卓太。我知道你不信,是没错,毕竟世上有很多不能预测的事情,我也没办法保证未来一定会像我预想的那样。但我知道一件事,我能给的所有保证,就是我相等的恐惧。」
相等的……恐惧?
「当我知道卓太眼睛受伤,我会想马上带牠去看医生。因为我害怕牠有什么闪失。如果有一天我发现牠不见了,我会伤心会难过,也会感到痛苦。」
「……林若清。」
他松开她的手,笑意渐褪。
「无论我在乎的人,相不相信我……那都无所谓。因为,这就是我的真心。」他说,「我已经全数表现出来了。你可以害怕,可以逃跑,可以找后路,那都没关係。我所能做的,就是一直等在这里,等你愿意全心相信我的那一天。」
林若清垂下眼瞼,轻碰自己的手背。
「只是,你不要忘了,真正在乎你的人,是和你一样害怕失去的人。你和对方,都应该有着相等的恐惧——你有多怕失去他,他就应该多怕你离开。这才是在乎,这才是真正的缘分,这才是你能全心交付的对象。」
难怪他会说:缘分总是没完没了的。
如果真正在乎,真正害怕,真正不希望失去……
怎么会是靠其中一方的挽留呢?
林若清双眼涌上水雾,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流。
池信谦不再多说什么。
他弯下身,将卓太放出笼子,抱到她的怀里。
林若清哭着拥住卓太。
卓太恢復了精神,抬起头舔她落下的眼泪。
似乎是被咸到了,立刻收回了舌头。
池信谦莞尔一笑,手里拎着空箱,弯身与她平视。
「走吧?」声音温柔。
笑了就输了。现在虽然没笑,却在他面前哭成这样。
这样,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池信谦翻遍自己身上所有口袋,没找到卫生纸。
撇头一看,恰好撞见橱窗里的自己。
两个人,一隻狗,安安静静地走过橱窗,抹去彼此的倒影。
心脏就像在这一刻化成一滩水,朝着有她的方向流去。
有人骑车经过,池信谦默默绕过小清,走在靠马路的这一侧。
林若清没有察觉,脸上还掛着泪痕,静静地跟着他。
「你……还好吗?」
刚才那些话全凭直觉说出口,现在仔细想想,自己实在太莽撞了。他们连朋友都还称不上,他就这么自以为是地开解她……
果然,林若清什么话都没说。
唉,果然是被讨厌了吧。池信谦肩膀垂了下去。
驀然——
「你是左撇子?」声音很轻,带着鼻音。
她竟然发现了!
池信谦努力控制,才没让自己的笑容太灿烂。
「对。从小就是,但被爷爷改成右手,结果练成左右手都可以用了,平时打球吃饭都用左手,写字用右手。左手也可以写,但比较潦草一点。」
小清想起那一大沓书,上头的字跡鏗鏘有力。
她垂下眼瞼,只见怀中的卓太乖巧得像睡着了,却还转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
「牠很像你。」她说。
阿池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卓太。
「哈!都说狗随主人嘛。」虽然他不知道她说的「像」是指哪部分。
两人安静了一瞬,林若清才终于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没事。」林若清说。
「……那就好。」阿池茫然地应了一声。
他心里有点慌,总觉得现在的林若清变得有点怪,忽然和他说那么多话,还提了她应该根本没兴趣的琐事。
但他不敢继续问。
除了慌张,更多的是担忧。
她的反常,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还没等他釐清思绪,两人站定在兽医诊所门口。
林若清忽然点点他肩膀,还没等池信谦反应过来,怀里就多了一隻狗。
卓太「汪」了一声。
「你不一起进去吗?」池信谦问。
林若清本想拒绝,可被泪水拥抱过的眼里,阿池彷彿置身氤氳。
胸口窜上不安。
有辆摩台车正在找车位,逕自骑上红砖道,掠过两人,擦过林若清的衣襬。
池信谦此刻没有站在林若清的身侧。她瑟缩了一下,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内心的不安。
见她沉默,阿池微笑问:「一起进去吧?」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就这样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平日晚上,诊所人很少。
五彩繽纷的装潢,散发童趣,有各式各样的球类和玩具。明明是兽医诊所却像是儿童门诊。
小清只来得及看几眼,就听柜檯叫他们直接带着卓太进去。
池信谦似乎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走进诊间,还不忘回头替林若清顶住门板。
小清听见柜檯小姐的低语——
「她男友真贴心。」
「……」这是在说他们吗?这好像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和自己掛在一起。
医生问诊后,检查了一下卓太的眼睛,笑着对他们说:「有点乾眼症,得定期追踪。不过目前还好,用点药就好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
离开前,医生亲切地说:「你们把牠照顾得很好。」
你们。
「……」林若清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狗和人大概全都被池信谦收买了。
离开诊所,两人回到公车站。池信谦重新将卓太抱进宠物箱。
燠热的天气,整件衣服都染上了不少汗湿。他的脖颈绕着几颗汗珠,在广告灯箱的灯光照耀下特别清晰。
她看得出来,池信谦对她很好奇。
包括她今晚忽然哭出来的理由,包括察觉她的变化。
可是他始终没提,问过一句「还好吗」就再也不说了。
就像知道这是她的痛处、知道他还没有权利窥看她的伤口——所以不主动探问。
在今天以前,她敢保证自己不可能在他面前示弱。
但现在,她开始不敢肯定。
未来——不是现在——但或许在不远的以后,她会忍不住向他倾诉一切。
她有点害怕。害怕这样脆弱又陌生的自己。
不可以啊林若清,怎么能因为他说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自己就被收买呢?
阿池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又变回那个沉默的林若清了。
「你有听说社游的事吗?」
林若清迟了许久,才轻应了一声。
「看来吴文昕真的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