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禄说,他本来的计划,应该是在半个时辰前就让这些村民们全部进入青阳城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青阳城城主似乎偏要跟他们做对似的,说是怕这些村民里混进了魔修,非要一一查验过他们的身份才肯放人。
秦禄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提前就跟城主打过招呼的,明明这些人的身份,凌虚宗的弟子们早就一一核查过。
秦禄说他本来派了人去向方逸白报信,可是现在却连那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多半也是被人截在路上了。
王婉和方逸白却都明白过来,今日之事,是墨剑平早已策划好的,以自己性命作为代价的一场阴谋。
秦禄跪在地上,让方逸白降罪于他。但方逸白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让他从地上站起来。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最重要的,是要如何收拾这残局。
青阳城的结界,在事情发生之后就已经被及时封锁,那些还活着的村民们被集合在一起,凌虚宗弟子们在城墙边结成了一道禁制,将这些人封锁在其中。
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让他们跑出去,将正道修士杀人的消息传播到整个青阳城,那么方逸白多年来所经营的名声、正道数千年来的声誉,都会毁于一旦。
王婉瞥了一眼那禁制之内,只见那些村民们衣着破烂,有的甚至身上还染了血。他们浑身颤抖着,母亲拥着孩童、丈夫护着妻子,就这样彼此依偎着,用比看魔修更加惊恐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群曾经承诺过要守护他们的“正道之人”。
方逸白的注意力没有在那些人身上停留一秒,他从王婉身侧走过,语气平淡地对秦禄道:“你带着所有正道修士走吧。”
秦禄什么都没有说,他也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能微微点头。所有在场的正道修士也都沉默着、自觉地跟在他身后。长长的队伍在夜色里逐渐只剩淡黑色的影,直到消失在青阳城结界之外。
只剩下方逸白和王婉二人。
往日不论身在何处,都要执手的一对夫妻,就这样相隔甚远,彼此对立着。
“你也走吧。”方逸白道。
王婉不会猜不到以方逸白的手段,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一个错误,一定要用更大的错误去掩饰么?”她鼓起勇气问了这么一句。
面对她的质问,方逸白面不改色:“你的当务之急,是要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质疑我的对错。”
王婉无言以对。
方逸白做出这样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在帮她自己擦屁股。
但只是片刻,她就从自我怀疑里醒悟了过来,继续道:“逸白,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作为你的夫人,我有资格劝你再多想想。事情还未到无可转圜的那一步,你为何就笃定没有其他的办法……”
王婉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就被她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那把还染着血的雷引剑,此刻就横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方逸白一步步靠近了她,他看起来很虚弱,脚下的每一步都好像耗费了他浑身的力气。
在他的身体贴近王婉时,王婉看见他的脸苍白得像是一张纸,以及他泛白的嘴角淌出的一丝鲜红血迹。
“我说让你走,你没听见?”
雷引剑的剑刃冰冰凉凉,王婉的心也跟着一起如坠冰渊。
她终于在此刻确认了一件事。
——如果自己成为方逸白计划中的绊脚石,他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手。
她感觉到自己身下紧握着的拳在忍不住地颤抖着,既是因为身体在方逸白修为的压迫下,开始展现出无法克制的畏惧,也是因为她突然从心底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明明她才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他的人,又凭什么指望自己在他心里有多特殊?
王婉伸手握住了脖颈旁的剑刃,就这样用手心里的力量,将雷引剑推离了自己的身体。
掌心的刺痛蔓延开来,提醒着她要更加清醒。
“我知道了,你……多保重。”
说完,她也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这个令自己心凉的是非之地。
雷引剑缓缓垂下,方逸白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气息从自己的感知范围内彻底消失。
然后他也转过身来,月色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些成百上千的村民身前,背影显得病弱而单薄。
一片恸哭声里,琴声开始悠悠响起,是一如既往的清泠悠扬。
王婉脚步顿了一顿,却也并未回头,只是抬眸凝望着头顶,从乌云里挤出的半缕月光。
她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似乎也如同这轻轻薄薄的一层月色,除了睁眼看着那些无力的命运,便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实在可笑。
……
次日,魔修赤邪屠戮青阳城,将逃难至此的一千余名村民尽数杀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第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