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王婉能感受到来自于他身上的若有若无的敌意。
“我同你说过的,我的道侣。”柳轻寒回答。
“道侣?”那少年眯了眯眼,他笑的时候眼角也微微挑起,“殿下是不是在人间待得太久了,也会学人族那套了?”
“莫要无礼。”柳轻寒微微皱眉。王婉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别人有脾气的样子。
王婉觉得有些尴尬,尽力笑着打哈哈:“那个,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好吧,暂且信你一回。”那少年转了个身,用背影对着王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赑屃。”
“啊?”王婉大惊,眼前这人,居然就是多年前险些伤她的青崖山神兽?
那少年听见王婉如此惊讶,又重新转过身来,凑近打量了王婉一番:“嗯?我们是不是见过?”
……
这一天,柳轻寒、赑屃和王婉一直聊到深夜。
柳轻寒说,最开始妖族开始魔化的时候,他是以为这是一种在妖族之内传播的疾病,所以他想尽办法用治病的方式去处理问题,顺带治疗一些被凶兽所伤的人。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尝试了一切有迹可循的方法,魔化的妖却是只增不减。
于是他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从那时开始,他便一直在收集妖族的内丹,在此事上王婉也帮了不少忙。
然后他发现,大量妖族魔化的时间,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
——在那一年,连接叁界的两处“泉眼”,因为正道和魔道之间的斗争,而被破坏了。
这两处“泉眼”,一天一地、一阴一阳,叁界之间清气通过阳泉流入人间,又化作浊气从阴泉流走。
泉眼破坏,则灵气阻滞,叁界万物自不可能幸免。
但这毕竟是数百年前的事了,两处泉眼具体的位置早已无人知晓。直到有一天柳轻寒在青崖山上找到了此处封印赑屃神魂的洞穴,才从赑屃口中了解到,所谓阳泉,其实就位于青崖山禁地里。
重启阳泉,让清气充盈人间,方可让魔化的凶兽重回正常。
“我知道了。”王婉大致了解了其中前因后果,点了点头,“所以,是不是轻寒你化形,也受到了这一点的影响?”
“没错。”柳轻寒点点头,“我在人界待得太久了,加上之前灵气亏空,若是继续如此下去,只怕也会有魔化的那一天。”
这个答案,王婉其实也猜到了半分,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咬了咬唇,终是道:“你放心。那个人……我会尽快去找他的。”
101
王婉再次见到张子承时,才发现自己和他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年没见面了。
男人孤身一人站在凌霄殿后的雪松之下,在他身后,是青崖山脉起伏延绵的山峦,笼罩在一片如纱的晨雾里。
天地皆白,唯独他一袭玄袍,似纸上点墨一般。
那抹独属于他的少年英气,此时已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这种沉稳,纵然是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也没有改变分毫。
王婉在距离他一丈之外驻足,垂眸喊了一声:“师兄。”
张子承微微点头。
王婉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实在是太像一个“掌门”了,她几乎难以将他和多年前那个睡在自己身侧的人联系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那人先说话了。
“你找我?”
简单的叁个字,王婉心里不知为何却升起一分酸楚。
“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他亦没有迟疑,像其他任何人找他那般点了点头:“你随我来吧。”
然后,他径直从她身侧走了过去。擦肩的时候,王婉感觉到他身上带起的风拂过面颊。她微微侧目,看见男人丝毫看不出神情的一个侧脸。
她紧随其后跟了过去。张子承走得很快,她一路小跑着方才能够追上。
张子承的书房和方逸白的全然不同。他没有那些风雅的情调,一切布置从简——书架、桌椅,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竹质的帘幔自门窗之上垂下,和他的剑法一样,简单利落。
桌面上的卷犊堆得很高,张子承在其后坐下,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王婉并未多言,将这些年柳轻寒和自己一同收集的信息一一摆在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说自己的诉求。
张子承看得很认真。他并没有因为来的人是王婉而对此有任何懈怠。
王婉同样知道此事绝非儿戏,所以也只是坐在书桌旁,安静地等着他。
整个书房里只有他指尖摩擦过纸张的声音。
王婉带来的东西有很多,他一直看到入夜时分。房间里暗下来的时候,张子承言简意赅地对她说:“帮我点根蜡烛。”
王婉立刻去做,顺道还帮他倒了一杯茶。
张子承只是接过茶杯浅啜了一口,便又继续低下头去。
等到他把厚厚的一摞纸全都看完,也不知是几更天了。王婉见他有一会儿没说话,便端起他面前的茶杯:“这茶有些凉了,我去帮你续一杯。”
茶壶里的水沉入杯底,发出伶仃的响声。烛光也落在茶杯里,随着涟漪震颤成模糊的一片。
那人的声音却在此时从身后传了过来:“打开禁地,你知道对于青崖山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似乎料想到王婉会摇头,紧接着便道:“意味着四十二城结界,在一个时辰中,会全部失守。”
王婉面前的那杯茶已经倒满了,茶杯里的水波荡漾了一下便很快平静下来。杯底倒映的烛光,也在此时汇聚为一个光点。
“可是若是不开,天下将一直乱下去。”王婉道。
眼前的局面仿佛陷入了一个悖论里。
“正道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张子承并没有直接做出选择。
身后脚步声响起,王婉侧目时,看见他缓缓走到了自己身侧。
在他们身前的那扇窗外,是一片如洗的月色。
“在这里,有人利益勾连,有人做局谋权;有人算无遗策,有人饮恨西北。任何决策,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子承只是看着窗外,青崖山看似平静的夜,月光沉在他眼底,掩饰那处的波澜。
王婉看着他,却突然笑了:“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张子承唇边浮现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但他也仅仅只是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十余年前,临仙城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弄丢了。
他日复一日、漫无目的地做着那些看似“正确”的决策,浑浑噩噩地和那些各怀鬼胎的长老们斗来斗去。
夜深时分,他会偶尔怀念起当年和一个少女在一起,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那种感觉。
那时候的心愿,他是“护佑苍生”,她是“天下太平”,一片冰心,彼此皆可鉴。
而如今,她在身侧,却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了。
王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些无聊地趴在窗棂上,单手托腮。
“这些年,你一直这么累么?”
张子承摇头:“说不上。”
他只不过是在与自己背道而驰罢了。
“师妹。”
王婉突然听见他喊了自己一声。
“怎么?”
张子承扶在窗棂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似乎是